他不过是江苏省盐城市建湖县近湖乡中堡村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,然而,他和他的作品却“闻名全国”。
“要为农民鼓与呼,请找中堡沈耕夫”,这是当地人的“口头禅”,道出了沈耕夫与农民的“心心相印”。他以写农业、农村、农民著称于世,成为全国颇有影响的农民通讯员。他的作品经常在《》、《解放军报》、《新闻出版报》《农民日报》、中央人民等国家级“露脸”,且不时获。那时,我在湖南省衡阳市衡东县霞流乡白村当农民,高考落榜后,对他自是仰慕不已,当作“偶像”。
1989年,沈耕夫被《农民日报》评为全国首届农民优秀通讯员,邀请他赴京领,在当地引起轰动。特别是他的文章《我登上了》在《农民日报》发表,一种当农民通讯员的庄严、神圣、光荣与自豪流淌于字里行间,在我心里产生强烈震撼。我想,我们同样生活在农村,同样从事业余新闻写作,他可以凭一支笔打天下,登上城楼,我为什么不可凭一支笔开疆拓土,争取上次城?何况,我起点比他高,条件比他好,年纪比他轻,凭着这种直觉与自信,我一定能够梦想成真。
那天晚上,我夜不能寐,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急切地给他写了一封长信,诉说自己高考落榜近10年的艰辛、初学新闻写作的困惑以及对中央写稿屡投不中的苦恼,请他这位“名师”指点。我怕他不回信,还随信附上一枚两毛钱的邮票。
大概过了半个月,我收到他用毛笔小楷写的回信,字迹隽秀工整,典雅飘逸,刚劲有力,看起来就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。他写道:年轻人高考落榜不甘寂寞,不向命运低头和,为农村青年探索一条自学成才之,实在可喜可贺!你有高中文化,底子好,比我强,我只读了6年书,后来到部队靠自学,写了些豆腐块。早几天,盐城有两位通讯员来找我,一见面就喊我老师,我开始觉得不习惯,后来喊的人多了,只有接受了。俗话说,脚板底下出新闻,皇天不负苦心人,写稿如同耕田,一犁一耙,来不得半点马虎。只要你像牛一般默默耕耘,不懈,就可从田间农舍获得大量新闻素材。可不是吗?今年在《农民日报》看到你的《耕地在“有机肥”》《在这寂静的寒夜里》等作品,写得不错。顺便说几句,与你。我们都是农民,‘天下农民是一家’,随信寄邮票见外了,现退回,我有稿费开支。祝佳作迭出!
读着沈耕夫的回信,我心潮澎湃,热血沸腾,没想到一位全国著名的农民通讯员这么谦逊、低调、热情、豁达。从此,我们信来信往,鸿雁传书,互相鼓励,抒发人生理想,探求写作方法,盯准报刊专栏,做到“有的放矢”。他还给我寄来他发表的样报复印件和一些报刊地址,不时向我传授写作“秘笈”:“多读、多写、多思,厚积薄发,方能水到渠成”。“提高命中率,需掌握‘短、土、小、真’四字经,形成独特的写作风格。短,就是篇幅要短,语言要精,构思要新;土,就是要有‘泥土味’;小,就是题目要小,开的口子要小,表现角度要巧;真,就是语言要亲切,如同拉家常,情真意切……”这对于初学写作的我来说,如同夏天的几场“及时雨”,滋润着干渴的。我与他的来信堆起来约有半尺厚,足足110余封。我多次随信寄去一些新闻稿请他修改润色,每次他都能从中找到“亮点”,让我信心倍增;指出不足,需增补哪些素材,选取什么样的表现角度,经他这么一“点拨”,我的不少稿子“”。从书信上得知,耕夫老师有三个儿女,分别叫沈耘、沈犁和沈耙。他费尽心思,将农具、农活植入儿女姓名,承载着他对晚辈永远不忘农村、牢记农民本色的良苦用心。他患有严重的哮喘、肺气肿,常年药罐子陪伴,一直与病魔做斗争。尽管如此,在全国大报大刊上,我经常能看到他的作品,足见他当年的“拼劲”与顽强。他是新闻战线上的“保尔”,是我人生追求的“标杆”,给予我不竭的写作动力。
耕夫出生农村,情系农业,服务农民。他血管里流淌的是农民的血液,他说农民通讯员就应该姓“农”,否则什么也看不见,摸不着,甚至身在农村也写不出农民特色来。他乐于为农民鼓与呼,紧贴“农”字做文章,用犀利、风趣、幽默的笔触敏锐地表达农民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。后,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新生事物层出不穷,也给农民兄弟带来一些烦恼,在这种“平稳中的震荡”中,他的写作潜能得到充分发挥。《赞“布谷鸟”又叫了》《屠夫的烦恼》《又闻街头锣鼓声》《“六一”想起高玉宝》《农民想着他……》《谁为农民写首歌》《可怜天下种田人》等作品相继问世。
《赞“布谷鸟”又叫了》,让读者看到的是乡村干部进村入户到农家催耕催种的忙碌身影,如同阳春三月的“布谷鸟”,讴歌农村干部改变作风的新形象;《屠夫的烦恼》,讲述的是农村实行“大包干”后,农民由以前排队抢“肥肉”变成如今要“瘦肉”,从一个小角度巧妙地反映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。这些作品构思新颖,语言质朴,表现角度以小见大,足见其敏锐的洞察生活能力。而基层群众的所思所想,所忧所虑,被他用充满乡土气息的文字表达出来,犹如一缕清新的山风,令人神清气爽,使人拍案叫绝!1993年5月21日,《》头版刊登了他写的评论《农民想着他……》,说的是赵树理、柳青、赵焕章这些大艺术家长期深入农村,写出《三里湾》《小二黑结婚》《李有才板话》《创业史》,拍摄出《喜盈门》《咱们的退伍兵》《沂蒙山人》等深受农民喜爱的作品,当今个别艺术家不下乡深入生活,关在宾馆“侃大山”,一侃就是几十集的电视剧,题材几乎是武打、言情、侦破,“和农民的思想生活不沾边”。1992年全国拍摄故事片170多部,反映农民生活的是零头。联想到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线周年,“文艺必须为人民大众服务”,呼吁“作家与艺术家们,不知你们听着毛当年说的话还顺耳不顺耳,如果心里还想着我们,就请到农村来吧。”《可怜天下种田人》则以深沉的笔调书写农民本分、厚道、胆小怕事,如同“唐僧肉”任人宰割戏弄,总是显得可怜巴巴。微笑中骗农者有之,服务中害农者有之,交往中欺农者有之,交易中坑农者有之,特别是县种子公司销售的种子不发芽,推卸责任说是农民不懂技术,诚实的农民又按他们的要求赶制“营养钵”,可种子还是发不出芽来,让农民遭受“二遍苦”。这种疯狂种田人的事被他展示得淋漓尽致。他呼吁:“全国都在搞,、呼得不轻,喊得不少,那么,谁来治治农民的‘三假’呢?为什么农民信任的‘公家’也掺假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隐藏在背后的难道只有钱!”这种如响鼓重锤,催人,发人深思。这两篇稿子分别获得《》“今日谈”征文一等和中央人民好稿一等。
耕夫老师的文字质朴,构思独到,充满浓郁的泥土气息,得到的“青睐”,他的文章《“白鸽子”为啥专拣亮处飞》在《文学报》发表后,被《》转载。1995年,他在《新华日报》上发表言论《谁为农民写首歌》,引起较大反响。《农民日报》《湖北农民报》积极响应,在全国发起和举办“我是农民”征歌活动,征得万余首词曲。1996年8月,中国农民报协会第13届年会在武汉召开,举办了歌集首发式暨农民之歌专题文艺晚会,他被邀作为特约嘉宾出席,他的名字随着农民的歌声传遍全国。
耕夫老师从事新闻写作40余年,以“可怜天下种田人,为我农民呼几声”的为民情怀,敢于为农民“讲真话、讲实话、讲硬话”的担当,先后在中央和省市新闻单位发表反映农声的消息、评论和散文2100余篇,约200万字,有近百件作品在各类征文中获,赢得了广大农民的称赞。他连续23年被建湖县委宣传部评为优秀通讯员和模范通讯员,11次获得特等。1988年12月31日,《新闻出版报》发表了长篇通讯《纸上阡陌有耕夫》,宣传他的优秀事迹。
耕夫老师的成功,犹如为在中摸索的我点燃了一盏希望之灯,坚定了我新闻写作与文学创作的信心。在他的影响下,我南来北往串村寨,笔耕不倦著文章,发稿档次越来越高,发稿渠道越来越多,发稿量越来越大。10年下来,居然在市级以上发表作品上千篇,1992年获得湖南省青年自学成才,同年底被衡山县委宣传部录用为国家干部。1993年在《中国青年报》发表3个头版头条,被《中国青年报》评为“优秀通讯员”并进京领,我也豪迈地登上了雄伟的城楼和万里长城,终于圆了梦。当我的事迹被《中国青年报》《农民日报》《新闻出版报》《年轻人》刊发后,耕夫老师先后写来一封封热情洋溢的长信,对这接二连三的“喜事”深表祝贺,并不时提醒:“生命不息,战斗到底,不能松懈。”
1990年8月9日,《中国农牧渔业报》头版头条加编者按发表了我采写的近万字长篇通讯《俯首甘为孺子牛——追记湖南衡阳市农业局总农艺师张作仕》,中央人民“新闻和摘要”节目次日清晨转播,《科技日报》《新民晚报》等相继转发。没想到,此稿引起较大反响。《中国农牧渔业报》分5期刊登了来自全国各地20多封读者来信,其中就有耕夫老师的读后感《他是咱农民的儿子,他是一头“老黄牛”》,他写道:“在我们这里的村头巷尾,到处可以听到议论张作仕的佳话,到处谈论着一个农艺师的故事,一个农民儿子的奉献之歌,一位年轻人说,现在农技人员下乡的提法有点欠妥,应该叫‘下田’才对。”他不由感慨万分:“这两天我总在想,商品经济大潮冲击着人们的心灵,一些农技人员也向钱看了,从外地搞来一些紧俏的农药化肥种子,经过几道手一摸,最后全加在咱农民头上,还振振有词地喊‘为农民服务’,这些人比起张作仕不问心有愧吗?张作仕田里滚、地里爬、脸朝黄土背朝天,像一头老黄牛,默默无闻地耕耘在希望的田野,农民永远他。”这种支持,这种激励,这种鞭策,对于一个当时只有26岁的农村青年来说,是多么真诚,多么热烈,多么激动!
1995年底,我写了篇消息《衡山有家生产农田的“造地公司”》,在《》、、《中国青年报》发表后,耕夫老师又写了评论《为“造地公司”叫好》,发表在1996年2月23日《》头版,称:“中国有12亿人口,12亿张嘴,天天都要吃饭。有饭吃才能有创造,才能拼搏,才能千帆竞发,世界,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。没有地,哪有粮食,哪有中国人的根基?何况农业正向效益农业、现代农业发展,土地给国家、给农民带来的利益会越来越大。希望全国有更多的‘造地公司’出现,造出更多的锦绣田园。”与其说他是在热情为这一新生事物击掌叫好,还不如说是对我写作的充分肯定。后来,此稿经有关部门推荐,附上他的评论,获1995年全国省(区)党报好新闻二等、全国农民报好新闻一等、全省好新闻一等。
耕夫老师对我的影响至深至远。上世纪80年代,《中国报》头版头条刊发通讯《一天不听就闷得慌——记江苏省建湖县近湖乡中堡村农民收听小组》,报道了沈耕夫组织农民收听小组,将的声音传到千家万户,中央人民将他们的事迹向全国播发。同时,《通讯员报》刊登他的体会文章《评报评让我受益匪浅》,这对我产生深深地触动。题材少,天地宽,评报评打通了我另一条“上稿通道”。耕夫老师的脚步,我“学有榜样,赶有目标”,写出不少读后感和听后感,被中央人民《听众来信汇编》采用。后来,我相继被中央人民、湖南人民聘为“特约听众”和“之友”,《湖南日报》聘为“特约评报员”,每年在省级以上新闻单位发表180余篇,其中评报评的占了三分之一。1991年5月21日,《中国报》头版头条刊登了我收听《煤海之魂》的听后感《震撼的乐章》,约3000余字。
在与耕夫老师近20年的书信和文字交往中,得知他年过半百后,随儿女住到了县城,变化的是他的生活方式,不变的是他的“三农”情结。他多次邀请我去江苏建湖县去走一走、看一看,我表示一定前往,看望这位对我影响深远的农民通讯员,一位资深的新闻前辈。无奈,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动,我越来越忙,工作量越来越大,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,每况愈下,最后连提笔写信的力气也没有了。我与他通了几次电话。因双方地方口音太浓,交流起来不顺畅,只好作罢。他两次住院治疗,我两次寄出200元表示慰问,均被他一分不少地退了回来。他告诉我:“本人身体很坏,生活质量低,人不应该老,更不应该生病,好在所获稿酬正好应付治病,住院靠儿女们负担,现在写得极少,希望你后来者居上,按自己的数朝前走,为农民通讯员争光!”
后来,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。偶然翻阅报刊,得知他的专著《耕夫之歌》出版,他始终保持一种文人风骨,不到企业拿赞助,不为企业家打广告,不外出推销书赚钱,将书寄赠给全国各地的通讯员朋友。我特去信祝贺,对他的行为深表钦佩。他告诉我:“真诚和信任是拿钱买不到的!”1997年,他还举办了“耕夫免费新闻写作培训班”,培训全国30多个省(市)自治区和邻近5县的达220余人,开新闻界之先河。
早几天,我在“人民网”上看到一则消息,心不由一阵紧缩:“2005年3月3日,全国知名的‘农民记者’沈耕夫走完了他65年的人生旅程,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的农民朋友,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黑土地……”
我与耕夫老师至今未曾谋面,不知他是高是矮,是胖是瘦,他以自己的勤奋善良和“农民”担当、抗击病魔的顽强意志以及超凡的人格魅力,树起了一座农民通讯员的“高峰”。
“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”耕夫老师离开我们17年了,直到今天才知道,太不应该了,没有给他送一个花圈,一副挽联,只有一口气写下这段文字,权当对他的怀念。